言行,君子之枢机
不久前读到一篇文章,作者谈到自己参加一个酒会,酒会上一位有一定资历的中年总编"大人"侃侃而谈,五分钟、十分钟、半小时……长时间一个人独白,内容都是一些值得炫耀的个人经历,却意识不到在场的多数人早已经感到厌倦,只是碍于情面不便打断而已。最后作者用言语"修理"了总编一顿。这使我想到,人生到了一定年龄,做了别人的或师或长,成为一些聚会场合的"重要人物",这时言行尤其容易出差错。至少你在一些人心目中相对位置高一些,有一些别人没有过的经历,这些都很容易成为你吸引眼球的"资本"。在中国这样的社会里,你的优势往往导致这样的情景:有时别人并不喜欢你或者你的话,但是出于面子的缘故,只好长时间忍受你"扯淡"。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对你的反感可能也特别强烈。
所以我感到人到了一定年龄,"谨言"更加重要。说话不注意,或者你让人感到洋洋自得,或不尊重他人时间,或无法赢得他人的兴趣或理解,或者让人觉得你"好为人师"等,都可能引起别人反感,弄不好会像总编大人那样被"修理";即使没有人"修理"你,至少自己也应该识趣一点,不要讨人嫌。我自己在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无疑也曾多次当面或背后被个别学生骂或诟病。尽管他们对老师的批评,有些是出于年少气盛,不理解老师的处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话就没有三分理。至少做老师的我,有时还要考虑这样一个问题:假如你的话已经引起别人反感了,即使你的动机再好,再讲下去还有意义吗?干吗不及时调整一下说话的方式呢?类似那位总编大人的说话方式,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所以我也时常提醒自己,尽量不要犯同样的毛病。
也许你会说,这样说来,似乎我们周围到处都陷阱,连说话也这么小心,岂不是活得太累了吗?其实,过份地小心谨慎,是不切实际的。与其一再提醒自己不乱说话,不如好好反省一下病根子在哪里。比如,一个人在内心深处对自我形象的认定,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在公众场合中的外在表现,尤其影响他与别人交接、说话的方式。应该承认,人总是倾向于寻找一些让自我感觉能够良好的"证据"的。在寻常的日月光景里,我们比较容易因为自己在工作或生活方面的某些特殊"成就",而自我感觉良好起来。每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都对他(她)自己有一个基本认知。有的人认为自己是同行中最有成就的,有的人认为自己是同学中最成功的,有的人认为自己是本单位最特别的……这一类"自我形象",乃是个人内心深处对自我的认知。到了公众场合,这些自我认知容易以其他方式体现出来,成为其待人接物的依据。其中一个常见现象就是,自我认知过于良好,自然意识不到他人的反感,也就是说,意识不到自己在公众或他人面前的形象可能不好。
《周易·系辞》曰:
言行,
君子之枢机。
枢机之发,
荣辱之主也。
所谓"枢机":"枢",户枢,负责门的开闭;"机",弓弩上负责发箭的机关;以"枢机"说"言行",意指言行为君子立身、行事最紧要的步骤。一个人一生的荣辱、成败,取决于其平时的言行,故曰"荣辱之主也"。我们从下面要讲的一些故事中,也可以发现言行与个人荣辱之间的关系。而我们对身边每一个人的印象,当然也包括我们自己给别人留下的印象,都是由我们的言行造成的。因此,言行确实关乎个人荣辱甚深。
括囊,无咎无誉
子公和子家是春秋时期郑国国君郑灵公手下两位大臣。他们都是先君的儿子,郑灵公的庶兄弟。
有一天,子家去见子公,只见子公摇动着食指,神秘兮兮地对他说:
"下次我如此,你就有好东西吃了。"
次日上朝,郑灵公当众宣布:楚人送来了一头鼋(时人视为高级珍稀美味),为慰劳群臣,他打算跟大家分享……话音未落,子公再次诡秘地向子家摇动起食指来,子家当场"扑哧"一声,两人相视而笑。灵公莫名其妙,事后问子家,子家据实以告。
等到郑灵公邀群臣吃鼋的那天,灵公吩咐分给每人一份,唯独不给子公。子公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走到盛鼋的鼎边,硬是用手指伸进去尝了一口,尝完拔腿就走。郑灵公大怒,扬言要杀他。
子公与子家一起商量对策,子公认为郑灵公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他劝子家趁早动手,因为子家执掌兵权。
子家说:"就是家里的牛老了,也不敢随便杀啊。更何况国君呢?"
子公见子家犹豫不决,就反诬说就一切都是子家惹出来的祸,将来出了事子家逃不了干系,他必须承担全部后果。子家一下子没了主意,在子公的怂恿下杀了郑灵公。
由于子公并未直接参预弑君,史书记载都只说子家弑君。郑人也认为是子家杀了国君,对他痛恨有加。宣公十年(公元前599年),子家卒,郑人将子家开棺暴尸,并将他全家老小一起逐出郑国。从此子家一族永远消失在政坛。这件事见于《左传》、《史记》等书。
子家本无弑君之心,郑灵公也并未表示要杀他,但他却被人言语所动,一时糊涂、没有主见,不仅背负了全部骂名,连子孙后代都遭了殃。而整个事件的导火索则是言语失当。在即位新君面前,倚老卖老,言行放肆,不当一也;国君问话,本当立即认错,诚恳道歉,而非推卸责任,归咎兄弟,不当二也;子公相问,当以理服之,使其收回恶念,而竟毫无原则,受人挟持,不当三也;胸无主见,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他人之所快,不当四也。可见言行不当,有时会引火烧身。至于郑灵公本人之死,显然也与他言行不当有关。他过于在意别人在言语上对自己的尊重,不能开诚布公地与下属相待,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一场本来可以避免的灾祸不幸发生在他身上。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听到"祸从口出"、"守口如瓶"、"言多必失"、"听其言,观其行"、"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说法,这些想必都是前人从无数血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用来说明谨言慎行的极端重要性。毕竟一个人说话时,人前人后,讨厌与喜欢,赞赏与批评,都容易口耳相传。是与非本来就没有绝对的界限,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分辨。同一句话,不同的人理解起来,往往得出有不同的结论。有时候自己一个不经意的牢骚传到别人耳朵里,在对方大脑的加工下,再传到别人耳里,表述出来的意思与你的真实意思可能相差千里。
《围炉夜话》中有一段话说得精辟:
神传於目,
而目则有胞,
闭之可以养神也;
祸出於口,
而口则有唇,
阖之可以防祸也。
闭目可以养神,闭口可以防祸。"闭起来"功效如此之大,有时我们偏要"张开"……
《周易》把人口比作袋口,说有时要像封住袋子一样封住自己的口,不要说一句话;只有一言不发,才不会伤害到自己,虽然缄默势必得不到赞美:"括囊,无咎无誉。《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周易·坤》
君子洗心,退藏于密
真机、真味要含蓄,休点破
无言是一种力量,含蓄也是一种力量。明人吕坤云:
真机、真味要含蓄,休点破。其妙无穷,不可言喻,所以圣人无言。一犯口颊,穷年说不尽,又离披浇漓,无一些咀嚼处矣。(《呻吟语》)
有些人不懂得含蓄,不善于运用语言的力量。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说到后来,添油加醋、望风捕影,乃至摇唇鼓舌、惹事生非,全无深意矣。
人们之所以有时说话啰嗦,是由于不相信自己话的份量。孔子曾告诫说,其实,一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在这个世界引起反应,要么是好的反应,要么是坏的反应。即使是深居简出,如果你的话深邃、智慧,在千里之外都会得到响应,更何况那些近在身边的人。反之,如果没有道理,即使是千里之外的人也可能批评你,更何况你身边的人?一个人所说的话,不可能不影响到他人;一个人所做的事,往往波及他方。个人永远是宇宙的一部分,并深刻地依赖于整个宇宙的律动。故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周易·系辞》),岂能不慎?孔子又说"一言可以丧邦"、"一言可以兴邦"(《论语·子路》),同样是告诫人们不要随便言语。
朱熹是我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大教育家之一,一生培育了大批弟子,他的学说后来主导中国学术潮流七、八百年。一次一个名叫胡季随的人来向朱熹求学,朱熹让他回去读《孟子》。几天后季随见朱熹,朱熹问他对《孟子》中的一句话如何理解,季随据实作答。朱熹认为季随理解有误,批评季随鲁莽,不用心思考,让他回去继续想,直到想明白为止。季随回去后左思右想,不得门径,苦不堪言,竟至于病倒。直到这时,朱熹才告诉他孟子那句话的真谛。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提及此事时说:
古之人,其不轻授如此,盖欲其自得之也。即释氏亦最忌道破,人便作光影玩弄耳。
这段话非常有意思。黄宗羲的意思是,朱熹之所以不轻易道破,是因为只有自己领悟出来的东西,才会在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轻易道破,听者反可能会视为儿戏。
《礼记·曲礼》上说:
凡为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逃之。
这话是说。身为大臣的,跟国君说话时,不一定要说得太直白,最好是点到为止。如果君王不能领悟,说明他的理解力差,或者他与你思路不一致,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再干下去呢?
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巧言令色,鲜矣仁
太子申生是晋献公之子,为人厚道,没有野心,晋国大夫多与之亲近。但晋献公后从骊戎国娶来骊姬后,宠爱不已。骊姬想立己子为君,一再给献公吹风。献公受其影响,想把申生废了,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于是在骊姬的导演下,一场又一场针对太子的阴谋出笼了。先是骊姬说服献公,让太子驻守曲沃(当时晋国除国都之外最大的都城),为将来加害于他提供借口。接着又让太子担任"下军将"之职,命其带兵攻打非常强大的东山皋落氏,明知不可行,硬要他把敌人消灭干净。申生感到不妙,问手下人:
"我是不是快要被废了?"
手下人有的劝申生战死,有的劝其逃走,后因狐突之谋躲过一劫。
骊姬跟太子说:"昨晚你父亲梦到你生母了,你快去祭祭她吧!"太子祭毕,将祭品呈献于国君。骊姬趁献公田猎在外,在祭品中下了剧毒。晋献公回家后看到祭品,骊姬要他试了再用。结果,用祭品洒地,地面开裂;拿来喂狗,狗倒地而死;喂小臣,小臣当场毙命。骊姬呼天抢地,哭道:"太子真是太狠心了;为了早日即位,多等一天都不愿意;连生父都敢下毒手,将来我们母子可怎么活啊",云云。晋献公恼羞成怒,杀了申生老师杜原款,申生逃到了新城。
晋人都知道这事是骊姬的阴谋,有人跟太子说:
"既然不是你干的,何不找你父辩解呢?"
申生说:"君父没有骊姬,吃不香,睡不稳。他这么大岁数了,我怎么忍心让他不开心呢?"
"那你为何不逃走呢?"
申生说:"他最忌讳让外人看笑话。再者,我若逃走,他更加认为是我干的,我不愿让他这么看我。"
僖公4年(公元前656年)十二月戊申,太子申生缢于新城。。
僖公9年(公元前651年)九月甲子,晋献公卒。晋人连弑二君,骊姬的两个儿子皆死于非命,此后晋国的政局一直动荡不安,内乱一直延续到僖公24年(公元前636年)晋文公重耳归国执政后才真正平息。
象骊姬这样工计进谗、害人终害己的人,在历史上和小说中都屡见不鲜,乾隆手下的和绅、《红楼梦》中的王熙凤都属这类人物。在现实生活中,虽然这样极端的例子不多见,类似的现象还是不少的。所以孔子一生教育学生言行要敦厚踏实,多做事、少说话,尤其反对巧言令色,"敏于事而慎于言"(《论语·学而》),"多闻阙疑,慎言其余"(《论语·为政》)。他曾说,人品憨厚、实在的人不喜欢专做表面文章,所以往往拙于言辞("刚毅木讷,近仁"《论语·子路》);而那些能言善辩、花言巧语之徒,往往人品不端("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有些人为讨好权贵,昧着良心说话,与世俗同流合污,最为可恨("乡原,德之贼也"(《论语·阳货》);有些人没有主见,喜欢道听途说,实不可取("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论语·阳货》);有些人表面上一本正经,肚子里空空如也,与小人也没啥区别("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论语·阳货》)。
孔子又说:
浸润之谮,肤受之诉,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论语·颜渊》)
所谓"浸润之谮",就是利用长时间与某人的亲近关系,有计划、有预谋地去影响对方(如骊姬之影响晋献公、和绅之影响乾隆),一点一滴地把自己的动机渗透到另一个人心中,以便达到对自己有利的效果。这是指有的人心机过人,深知直截了当地说话别人接受不了,采取迂回的办法慢慢地达到自己的目的。所谓"肤受之诉",告诉别人自己的切肤之痛,极尽夸大之能事,把自己说得很惨很惨,以便赢得他人同情,或让人站到自己一边。有些人,为了讨好当权者,用心了心思,使尽了伎俩。所以孔子说,做人要有智慧,要能够洞察小人,不受其误导,可谓"明"矣。《中庸》中说舜有"大知",理由之一是说他"好察迩言",这说明舜能洞察身边人说话的目的和意图,不受谗言的影响。《孟子》认为人有什么样的用心,自然会有什么样的语言;因此,知其心自然能知其言(《孟子·公孙丑》)。清人金胜兰所编《格言联璧》上的如下几句尤值得玩味:
轻信轻发,
听言之大戒也。
愈激愈厉,
责善之大戒也。
心定者,其言重以舒
聪明才辩是第三等资质
有一次孔子跟学生说:"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子贡一听急了:"老师,你不说话,我们还能说什么呀?"孔子就说:"你看看'天'吧!你什么时候听见'天'说过一句话?'天'从不说话,但却我们看到了四时有规律地交替、万物有生机地生长。如此伟大的事业,不都是在不声不响之中完成的吗?"(《论语·阳货》)人生的价值取决于内在沉淀,事业的成就依赖于做人功夫;修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需要天长日久的积累;沉不下心来,整日在口舌上做文章,终究无益。
有的人喜欢张扬,唯恐他人不知。做人越是张扬、显耀,越不会长久,这叫做"的然而日亡"。有的人从不张扬,默默无闻地做事,脚踏实地地做人,虽然不为人知,但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显示出自己的实力,最终赢得了社会的认可、他人的欣赏,这就叫"闇然而日章"。《大学》曰:"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世风之狡诈多端,
到底忠厚人颠扑不破;
末俗以繁华相向,
终觉冷淡处趣味弥长。
(《围炉夜话》)
别看世道陵夷、人心狡诈,最终成功的还是忠厚之人;莫叹风俗败坏,人们夸富竞奢、争相炫耀,回头想想还是清贫淡泊的时光趣味深长。
趋炎虽暖,
暖后更觉寒威;
食蔗能甘,
甘余便生苦趣。
何似养志于清修
而炎凉不涉,
栖心于淡泊
而甘苦俱忘,
其自得为更多也。
(《菜根谭》)
趋炎附势,虽得到了一时好处,但说了那么多假话,做了那么多违心事,事后想想,难道心中不觉凄凉?不如立志于在清贫中发展、在淡泊中追求,这样反而会少一份世态炎凉的感叹,多一份人生意义的体验。
使人有面前之誉,
不若使其无背后之毁;
使人有乍交之欢,
不如使其无久处之厌。
(《小窗幽记》)
与其让人在表面上说你好,不如不让人在背后说你坏。与其追求相处一时的欢欣,不如追求相处长久的意境。在人与人的交往中,有时候,你的"光荣与伟大"会让人受不了。如果不是出自对他人的真诚和爱,有些话可以不说,以免制造不必要的嫉妒和不满。很多人同学或朋友聚会时,制造了很多不必要的恩怨和矛盾,因为他把聚会当成了炫耀个人自我的机会。
深沉厚重是第一等资质,
磊落豪雄是第二等资质,
聪明才辩是第三等资质。
(《呻吟语》)
这段话中把人的素质(即"资质")分为三等,第一等他称为"深沉厚重",第二等他称为"磊落豪雄",第三等他称为"聪明才辩"。让我们先从第三等资质--聪明才辩说起。所谓聪明才辩,就是头脑精明,会算计个人的利害得失,能小心地规避于己不利的因素,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善于用花言巧语赢得上级的欢心,或击败自己的对手。今天的人们,最喜欢看的就是教人如何奸巧、智谋的书,实际上就是在学如何聪明才辩的"智慧",有人甚至称其为"狼的智慧"而大加宣扬;当他们私下交谈时,也多半在炫耀自己的各种小聪明,各种成功的小伎俩。这些人津津乐道的东西,说穿了就是吕坤所讲的四个字--聪明才辩。在一个信仰失落的时代,聪明才辩已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流。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下,我们从小就在学习各种对付别人的技巧和法术。比如,谈恋爱的时候想着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博取对方的欢心,谈恋爱成功后喜欢在同学同事面前炫耀恋爱的成就;找工作时,想到的只是如何掩饰自己的弱项,博取他人的信任。如果事业有所成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就喜欢在亲友们面前展现自己如何的不同凡响。做学生的在一起交流如何对付老师,做老师的想着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来蒙学生。做下属时想着如何应付领导,做领导时想着如何对付下属。做生意时只想着千方百计骗取客户的信任,做客户时绞尽脑汁逼生意人让步,哪怕对方多让一点也无比高兴。亲朋好友聚会时,常常会交流各自的"成功经验",其实不过是一些骗取他人信任的手腕。
吕坤显然是非常瞧不起聪明才辩的。他认为"磊落豪雄"和"深沉厚重"都比"聪明才辩"好。所谓磊落豪雄,可理解为侠肝义胆、一诺千金,为兄弟朋友的事可以两肋插刀、奋不顾身,为了道义的事业赴汤蹈火、大义凛然。这种人胸襟坦荡,不贪一时一事之利,不计当下得失,言必行、行必果,所以磊落。这样的人让人崇敬,但是仍然比不上"深沉厚重"。所谓深沉厚重,可指那些有雄图大略的人,对人生有高屋建瓴的把握,对他人有强烈的责任感和同情心,对自己的性格修养有严格的要求和深厚的积累。深沉厚重比磊落豪雄更能做成大事。磊落豪雄虽然可敬,但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关羽、张飞可以说是磊落豪雄的典型,而相比之下诸葛亮也许可算得上是"深沉厚重"了。诸葛亮形容关羽和张飞是万人敌。但是,治国安邦、经伦天下不是"万人敌"所能承担的。诸葛亮不会舞刀弄棒,但是治国安邦、经伦天下的韬略使他能成为十万人敌、百万人敌、甚至千万人敌。这靠的不是聪明才辩,也不是磊落豪雄,而是深沉厚重。今天的中国人,当然也都希望自己轰轰烈烈过一辈子,做个不平常的人,但是,与此同时,却又沉浸于"聪明才辩"。
安详是处事第一法,
谦退是保身第一法,
涵容是处人第一法,
洒脱是养心第一法。
(《小窗幽记》)
这段话虽未提到谨言,却体现了谨言的必要。韬光养晦,以屈求伸,何必费那么多口舌。汉人爱玉,常以玉喻君子,因为玉放得时间越久,越有魅力。
古人常常讲做人要大气,要有格局,所谓气象要高迈。一个人的人格局量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决定了他一生能成就什么样的事业。聪明才辩可以在一些小的事情上,或短期项目上,获得成功,但是终究成不了大事。最可笑的是,有很多人明明只是个聪明才辩之徒,却自认为自己具有非凡的才能,常让人感觉不可一世。
第九讲致诚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中庸》
网络时代,玩的就是心跳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人品之不高,总为一利字看不破
太子蒯聩是春秋时代卫灵公的儿子,他看不惯灵公夫人南子淫乱,欲杀南子未成,逃到了晋国,投靠在赵简子门下。灵公死后,卫人立蒯聩之子辄为君,史称卫出公。蒯聩出逃后一直觊觎着君位,欲依仗大国势力归国继位。此时晋、卫交恶已久,晋人也有意扶持蒯聩为卫君,改变两国关系。但几次派兵护送,均未成功。就这样过了十三年。
卫国权臣孔悝的生母是蒯聩的亲姐姐,史称孔姬。孔姬丈夫去逝后与家臣浑良夫私通,浑良夫长相俊美,且善武功。孔姬命良夫探望蒯聩,蒯聩私下告诉他:
"你若能让我入国为君,我提拔你为大夫,免你三条死罪。"
于是浑良夫与孔姬合谋,让蒯聩扮作妇人混进孔悝之宅。在孔姬带领下,浑良夫等人将孔悝逼到墙角,强迫孔悝歃血为盟,立蒯聩为君。于是孔悝逐出公,立庄公(即蒯聩)。孔子弟子子路当时是孔悝家臣,就死于这场事变。
卫庄公蒯聩即位后,想把服侍过卫出公的旧臣统统赶走,他跟其中一人说:
"我在外流亡了十余年,你就不能体验一下吗?"
就这样,他很快赶走了三、四个旧臣。
庄公对孔悝既竭力拉拢,又充满猜忌,结果他的一个臣下与孔悝发生了冲突,被孔悝手下所杀。孔悝事后因担心出事,逃到了宋国。
庄公即位后,赵简子派人来说:"您在晋国期间,是我一直在国君面前力保您。现在您或您太子若不过来一趟,我怕在国君面前不好交待。"庄公以政局不稳为由,拒绝了赵氏。
庄公问浑良夫:"我身为卫国国君,却不拥有先君宝器。如何是好?"
浑浪夫说:"辄(卫出公)本是你儿,不如将其招回,跟太子疾一比,将来谁有才就让谁继位。辄若不才,宝器亦可得。"太子疾是庄公归国后立的太子。
太子疾闻言大怒,他带领五位勇士劫持了卫庄公,强迫庄公答应不招卫出公辄回国,并将浑良夫杀了。庄公说:
"那不行!我答应过免其三条死罪。"
太子疾道:"那等我找出三条死罪来杀他如何?"
庄公说:"那好啊!"
不久,卫庄公新造幄幕,邀名士共饮。太子建议请浑良夫。良夫身穿紫衣(有犯上之嫌),吃饭时未释剑,且袒露里服。太子令人将其牵出,数其三罪后当场干掉。
一日,庄公夜梦一人,披头散发,面目狰狞,从对面丘墟上空缓缓升起,向着庄公哀叫声声:
登此丘墟,
绵绵之瓜(gū);
余为浑良夫,
叫天无辜!
庄公大恐,感到大祸快要临头了。
鲁哀公17年6月,晋大夫赵简子率大军伐卫。冬十月,晋人复伐卫。卫人抵挡不过,将庄公赶跑,另立了国君。晋军走后,庄公返国,重夺宝座。此时,一些曾遭庄公排挤的旧臣联合起来反对庄公,包围了他的寝宫。庄公躲在宫内,紧闭大门向外求情,外面不答应,只好与太子疾等人逾墙而走,翻墙时摔碎了股骨。就这样庄公一直逃到了戎州这个地方,两个儿子被当地人所杀。
慌乱中庄公闯入戎州己氏家里,拿出一块璧,对己氏说:
"救我,璧就是你的。"
己氏说:"杀了你,璧不也是我的吗?"
于是己氏杀庄公而夺其璧。
从前有一次,庄公登城,看见戎州人聚族而居,问身边人:
"这里是哪个部族?"
身边人答:"戎州人。"
庄公道:"我是姬姓,要戎氏干什么?"
于是下令把戎州毁了,从此戎州人对庄公恨之入骨。
又有一次,庄公在城上望见戎州己氏之妻,见其头发秀美,下令剃下来给夫人做假发。这才是己氏杀他的主要原因。
综观卫庄公一生,可知死于何故。做太子时欲杀南子不成,被迫逃亡,或可理解。卫人不计前嫌,立其子为君,理应知足。奈何借大国之力,与子争位,禽兽不如?从庄公与孔悝、浑浪夫、赵简子关系可知,他对于别人的恩情,毫无感激之意和报答之诚,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权位。有其父必有其子,太子疾、出公辄与他几乎一样,寸利必争,寸步不让,骨肉相残,至死也不明白做人的基本道理。就这样,庄公的敌人越树越多,最后不是死于自己的政敌,而是死于戎州人之手,可谓"多行不义必自毙"。
如果庄公能拿出一点诚意来待人,政敌就不可能有那么多,至少赵简子、己氏这两位对其命运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人,不会成为他的死敌,更不会欲置之死地。以赵氏而言,当时晋国霸业衰退,齐、郑、卫联合与晋作对,他希望通过卫庄公即位来扭转国际局势;庄公在晋国流亡十余年,其间赵氏想必也在晋侯面前替他担保过,大抵不外是此人忠厚实在、将来必定对晋国有利之类。庄公即位后,本应主动前往晋国拜会,满怀真诚,送上厚礼,上下打点,言语温存,多表感激,一示有情有义,二结大国之好,以为后援。庄公不去,赵氏主动来请,甚至表示让太子疾去一趟也可,言辞当属恳切,态度当属真诚。然而,在庄公心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十多年庇护之恩,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从利益上衡量,他也许认为晋国实力已衰,我还有齐国、郑国等盟友呢,再说赵氏曾几次护送他未成。真是典型的见利忘义。
再看己氏。如果说翦灭戎州是一时冲动、轻率所犯的错误,那么令己氏之妻剃发,则是不顾他人尊严,以势压人了。如果他是贤君,自然不可能有此等与民争利的欲望。即使有此欲望,只要稍微变换一下方式,不仅会得到所要之物,且可令己氏终身感激。他应先征求对方意见,以礼相待,以诚相请,重金相谢。这样做非但无损于国君地位,反而会令小民脸上有光,引以为豪。毕竟头发剃了可以再长,而国君拔一毛相赏即可使小民全家富足、并且风光一世,这样两得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显然,庄公所为,让我们看出他何等目中无人。
据史书记载,卫庄公于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至哀公十七年(公元前478年)在位。在位不到三年(哀公十五年就已即位),就驱逐了多位旧臣,撵孔悝,杀浑良夫,翦戎州,得罪之人不可谓少,其中多数于己有恩有义。从其驱逐旧臣时所言,可以看出他的人品和境界;从其欲得先君宝器,可见其贪利之心。哀公十七年重回国都后,众人将其包围并驱赶,可见这时庄公已经众叛亲离,都是长期贪婪自私、毫无信义结出的恶果。
"人品之不高,总为一利字看不破"(《围炉夜话》)。一个"利"字,概尽人世间多少争端!
反身而诚,乐莫大焉
寒山、拾得是唐代天台山国清寺两位高僧,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禅诗,和一段有名的偈语:
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也许会恨他、骂他、咒他,甚至报复他。如果你选择了忍耐,那也是因为自知没有能力报复他;即使没有报复他,你也会愤愤不平。如果你逆来顺受,可能会被人认为是孬种、懦夫,你会感到耻辱。这是我们多数人的价值观,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么认为,从不认为它不正确。现代人主张一报还一报,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我自己也曾多年一贯坚持上面所说的那种价值观。但是后来,一些人生的挫折才使我真正理解了寒山与拾得对话的深刻含义。很多年前,我因为受人诬陷,心中承受着从来没有过的巨大冤屈,很长时间里精神灰暗、痛苦,终日过着自我压抑的日子,甚至不愿见人。一天,有一位长者走过来,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我送你一句话,你听着: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他的话声音浑厚、铿锵有力,特别说到拾得的回答时抑扬顿挫,我在当时的处境下听到这句话,不禁潸然泪下,这话中的什么东西仿佛打在了我的心坎上。在后来的很多个不眠的风雨之夜,在我感到人生绝望、前途一片苍茫之时,寒山与拾得的对话始终像寒冬的暖流,温暖着我软弱的心,给我的生命以新的力量,唤起我新的勇气和信心。
这位学人长者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中很多事情,并不是一定要去反抗的;生活中有些冤屈,并不是说一定要去洗刷的。更何况有时候也不是你想洗刷就能洗刷得了,甚至可能越描越黑。这时候我们会被迫去思考很多以前从来也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如果能过这一关,精神可能会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层次。当一个人内心蒙受了巨大委屈,根本没有办法辩白时,他能靠什么东西支撑下去呢?这是非常考验人的。也许有时,忍受屈辱,未尝不是一种境界;不白之冤,使人痛苦,也未尝不值得回味。有人因为忍受不了屈辱而自杀,而有人却在屈辱中学会了重新看待别人和自己,他们因此变得胸襟更开阔。中国历史上卓有成就的英才们,有几个不曾遭受到意外的冤屈。从周公、屈原、司马迁、范仲淹……一直到邓小平。他们之所以没有因为屈辱而变得玩世不恭,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更深沉的爱。多少年来,在寒流来临的子夜,吟颂着寒山、拾得的对话,我一次又一次从中感到欢欣鼓舞;多少个秋风萧瑟的日子里,我为那些曾经倍受折磨、"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伟人们感动得哭泣,为这个世界上一切真诚、火热的心灵默默祝福。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中国古代的修道之人,无论是儒学大师,还是佛家、道家的智者们,他们的心胸是何等开阔啊!不是宗教家的伟大情怀,岂能说出寒山、拾得的话来;不是极高的胸怀和气魄,焉能在倍受冤屈和凌辱时,仍能对生活满腔赤诚和爱!
假如你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冤屈,假如你受到莫须有的诽谤和指责,假如遭遇了巨大的打击或挫折,假如你成为世人心目中的笑柄,饱受他人的冷眼,一时根本没办法改变,不妨把寒山、拾得的上述对话拿过来读一读,也许你会与我一样,感受到鼓舞和震撼的。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有时也那么绝对。"人犯我"究竟是事实,还是由于自己太敏感,太在意自己呢?有时候也许倒过来,与其与人争夺,不如多与人些方便;与其计恨于人,不如学会包容他人。
孟子曰:"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尽心》)。人,有时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懂得真诚的价值;或者,只有在自己真的付出过真诚以后,才懂得真诚待人的必要。而平常,人们更多地想着如何在与他人的关系中证明自己的聪明才智,证明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的过人。"恩义广施,人生何处不相逢"(《明心宝鉴》)。换个角度来思考,与人分享利益,分享财富,分享权力,分享名声,也就是分享快乐,分享幸福。这就叫做"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论语·泰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死才出善言?洪应明云:
完名美节,不宜独任,
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
辱行污名,不宜全推,
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菜根谭》)
你看出这段话里所包含的真诚之乐了吗?
总之,拾得对寒山的对话,反映的不是懦弱和无能,而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以无比广阔的心胸来容纳整个世界的气魄。一个以至诚的心灵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即使是自己的敌人也能容纳;他对世界的爱是如此深沉,不可能对任何人有仇有恨。只因为我们的气量太狭小,才会把个人利益看得太重,跟人生气、计仇。《围炉夜话》有言:
观规模之大小,
可以知事业之高卑;
察德泽之浅深,
可以知门祚之久暂。
(《围炉夜话》)
"规模之大小",指做人的境界、胸襟、气度。"门祚",这户人家的福气。这段话表达了古人对人生境界高低的一种理解。《中庸》是儒家经典中阐述"诚"最集中的一篇,其中有段话引用《诗经》赞美文王至诚之心,之所以能感天动地,因为他的心"纯一不已"。亲爱的朋友,你是否能从《中庸》等古代经典中中获得灵感,对至诚有新的认识?
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
有人在批评别人时,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把别人贬得一钱不值,同时没有倾听别人解释的耐心,对被批评者毫无恭敬之意;而有的人在批评别人时,则能刻意保持谦卑,心态高度开放,尽量在不伤害他人自尊的条件下委婉而实在地表达意见。相比之下,两者孰高孰低,一目了然,我认为区别在于一个"诚"字。
我们也见识过这样的人:听他说话,总觉得话中有话,一直绕弯子,当时不明其意,事后回想起来很不舒服。这样的人也许城府较深,或者心机较重。心机重的人跟人说话,时刻窥视着别人的内心,试图掌握他人思想,揣摩着如何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与此同时,他(她)心里对你有所提防,千方百计应付,从不轻易表态。因此,要想知道他(她)的真实想法,非常之难。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头脑单纯,或一时率真,为了赢得他(她)的真心而吐露肺腑,恰好被他(她)利用。也有些人,本质上未必很坏,但因为太要面子,同时太自我中心,不懂得珍重别人,说话时想方设法、绕道迂回来呈现自己的优异或伟大,说穿了无非为了获得虚荣心的满足,这种人一生致命的问题之一就是不自信。这两种人的病根子在我看来都是不知道以诚待人。
"势利人装腔做调,都只在体面上铺张,可知其百为皆假;虚浮人指东画西,全不向身心内打算,定卜其一事无成"(《围炉夜话》)。直言、坦言也罢,谨言、不言也好,并无统一的法则,但有一条是不变的,那就是以诚为本。《大学》讲"诚于中,形于外",主张发心要诚;只有内心真诚,才能在言行等外表中表现得自然;如果发心不真诚,终究是自欺欺人。不要以为你的心机能瞒得过别人。要晓得公道自在人心,众人目之所视、手之所指,自有无穷的威力,岂能不当回事?!因此,"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朱熹在注解中说:
故心无愧怍,则广大宽平,而体常舒泰,德之润身者然也。盖善之实于中而形于外者如此。(朱熹《大学章句》)
《周易·文言》称:
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
"修辞立其诚",言辞是要修炼的。我想这既很容易,也不容易。对于心机重、城府深的人来,就相当困难。《周易》中说每讲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根除邪念、保持真诚("闲邪存其诚"),对一般人来说就更不容易做到了。
《论语》"乡党篇"中记载了孔子在各种不同场合下的说话方式,我认为是"修辞立其诚"的典型写照,最能说明"诚于中,形于外"了。让我们来讨论其中一段:
孔子于乡党,
恂恂如也,
似不能言者。
这段话记载孔子回到故乡,在乡亲父老面前说话的样子。"恂恂如也",就指很憨厚的、踏实的样子。"似不能言者",似乎说不出来话的样子。我们知道孔子虽然屡不得意,但那只是就他未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而言,与一般人相比,他一生的政治成就是很大的,因为他的官最高当到了鲁国司寇,类似今天中国一位分管公安、司法工作的副总理或部长。我们有几个人可以想象,自己这辈子能当上这么大的官呢?孔子仕途如此出色,回到家乡,见到阔别已久的乡亲父老,竟然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了理解这一点,不妨设想一下,假如你们当上了高官衣锦还乡,你在亲人面前是何等的荣耀,你们全家都因为你而有了光彩,你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千方百计地巴结你,你一定感到无比的幸福和自豪!你怎么会连话都讲不出来的样子呢?
且不说当上副总理或部长的人太少,即便是当上个公司的小老板,成了个"款爷",也已经不得了啦。我们不是经常看到一些人,在外面混发达了,或者是赚了点钱,或者是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或是考上了名牌大学,回到了母校或家乡,好神气啊!所谓荣归故里,时常被许多人当成人生中最得意的时光。设想你是一个事业上的成功人士,回到故乡或母校,你会怎样想呢?想到将会有很多的亲戚、朋友慕名来看你,将会有一场又一场围绕着你举行的宴会,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你打算在亲友们面前如何地表现自己呢?那些鲜花和笑脸,那些羡慕和赞美,是否正是你期待已久的呢?
当你在亲友们面前展现自己的成功、成就时,有没有想过如下一些问题:比如往昔的许多亲人和朋友们,至今仍然生活困苦之中,不是因为他们不比你聪明能干,仅仅是由于家庭条件或机遇不佳等原因,你心中是否仍能对他们的人生苦痛感同身受?也许在不自觉之中,你认为他们的卑微和渺小恰好证明了你的成功和伟大?在你功成名就之时,你能不能真正发自内心地去体谅那些曾经给予过你无私的关心和爱的人们,那些往日生活中结下过纯真友谊的、善良朴实的人们?他们此时的人生苦痛,对你来说能算什么?在你们再次相逢的日子里,你会喋喋不休地证明自己,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唯恐他们不知道你有何等辉煌吗?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
黄昏时分,静静的渡口来了四个人,那里已空荡荡,大家心急如焚。忽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见一个老人在远处打渔,急忙大声呼唤。
老人告诉他们:
"我的船太小,只能载您们当中一个人过河。而且我家在离河对岸很远的地方,我也必须马上回家了。你们要我载谁过去呢?"
四人争执不下,老人只好请他们把各自的理由说出来,自己来决定载哪个人过去。
其中一个人拿出一摞白花花的银子:
"看见这个没有?让我过去,这些全归你了。"原来他是个富商。
另一个人说:
"老子有权有势,你去问问,这方圆几十里,有谁敢得罪我?"原来他是个县官。
第三个人是个武士,他扬起手中的剑,喝道:
"你看看这个!不载我过河,一剑削了你的……"
老人无法决定,犹豫不决之际,只听最后一个人长叹道:
"我没有特长。家中妻女望眼欲穿,小女每天呼唤着我,叫我怎能不心忧……"
老人向他挥了挥手:"你上来吧!"
上船后,那人疑惑地问老人为什么带他过河,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心。老人的意思是,在自己无法决定时,只好听从了心的使唤。老人何尝不想银子,也未必不怕县官和武士,但前三人向他展现的都是人性中丑陋或贪婪的一面,只有最后一人展现了人性中最可爱的东西,把他的心打动了。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中庸》),这则故事也许是这段话最好的注解。
立身高低决定着一生事业的规模,境界之别决定着一生成就的大小。不是小人不愿做君子,而是他们无法理解君子的胸怀气度;不是君子看不起小人,而是小人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围炉夜话》说:
君子存心但凭忠信,
而妇孺皆敬之如神,
所以君子落得为君子;
小人处世尽设机关,
而乡党皆避之若鬼,
所以小人枉做了小人。
下面这则故事,同样表达了对真诚力量的一种理解:
这是一则关于吉米·杜兰蒂的故事。吉米·杜兰蒂(1893-1980)是美国喜剧演员,以其沙哑的声音、大鼻子与破帽子著称,曾在许多电影与百老汇演出中扮演角色。
早一两代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当红的艺人。一次,有人邀请他加演一场给二战老兵的晚会。他告诉那人,他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只能抽出几分钟时间来表演一段独角戏,接着他就得离场赶赴其他的活动。如果他们能够接受的话,他就去表演。当然,晚会的导演欣然答应了。
然而,就在吉米表演的过程中,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时间早就过了他说的几分钟,可是他还站在台上继续表演,场下观众的掌声越来越热烈。15分钟过去了,20分钟分钟过去了,30分钟又过去了,吉米还在表演。终于,吉米最后鞠了一躬,离开了舞台。在后台,有人问他:"不是只表演几分钟吗?发生了什么事?"
吉米说:"是啊,我本该早走的,可是你看看前排的观众,就知道为什么了。"
原来,前排坐着两个男人,他们在战争中都失去了一只手臂。一个失去了右臂,另一个失去了左臂,可是他们合力鼓着掌,大声地鼓着掌,高兴地鼓着掌。
这是一则相当感人的故事。
古人云:"至诚如神。"又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中庸》)化,感化,又可指化生万物的神奇力量。是什么力量让这位大腕演员一反常态,把原来的几分钟表演变成了半个多小时呢?是那两个二战老兵,他们特有的鼓掌方式向杜兰蒂传递的真诚,在杜兰蒂的心中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力。
温柔敦厚,诗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