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偏僻的角落里,人就像文章中的标点符号,说重要也重要,但却算不上是主体。
每个城市里都有处理垃圾的地方,这是城市文明的排泄物。但是,任何普通的事物在到达一定程度的量级之后,就会变得不一样。那么作为超级城市的首都北京,处理垃圾的地方和这群以此为职业的拾荒人,他们的生活现状是什么样子的?
(垃圾村一角)
上世纪90年代末,随着北京城区建设的加快,位于城乡接合部的昌平东小口镇就成为废品回收行业的集散地,大量从事低端产业的流动人口涌入,形成了一个个“废城”,回收市场、规模出租大院28个,共占地2162亩。
作为北京乃至整个华北地区最为知名的“废城”,在垃圾村最鼎盛的时候,在东小口村500余亩土地上一度承载了北京1/4的垃圾集中回收量,超过3万人的废品回收大军在此谋生。
(三年前曾被媒体报道,才被人知晓的村庄)
废物并不真的废
根据官方机构的一些数据显示,最鼎盛时期的东小口村每年要处理垃圾359万吨,包括铁、铜、铝、纸、布、塑料等,各种成分价格不一,总经济价值大约为数十亿元人民币。按照粗略的计算,这里居住的拾荒者,人均产值达到了20多万元。
与这个数据相比,2015年国民人均生产总值才不到五万元。也就是说,生活在这个垃圾村的人,要比中国大多数地方的普通居民贡献的生产值要多,这与人们印象中拾荒者的收入都是最底层的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后来,北京开始实施周边环境改造计划,这个村庄开始了被大规模的拆迁。于是我们实地探访了一下, 想看看这几年经历了环境改造之后的垃圾村的现状。
大部分人的现状就是,即使离家千里也只能凑合着过日子
陈老板开的一家面积只有二十平米的小型批发超市,是进入东小口村的第一个驿站,这里是目前整个村子最大的零售店,每天的营业额只有千元左右,小型超市的利润并不高,这样一年下来,能够攒个几万块钱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在几年前,却不是这样。
(已经荒废的连锁购物中心)
三十多岁的李某曾经是大型连锁购物中心的一名仓库工作人员,她亲眼见证了东小口村的由盛及衰。
『以前这里人可多了,光是管理仓库的都有十来个员工,每天早上8点上班,开始摆货,忙碌一天,有时候晚上到了十点才能下班。但是没过几年,这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超市就跟着倒闭了』
现在的她,自己在家里照顾孩子,她丈夫在村里规模比较大的一家处理站工作。『赚的不多,也就刚够花,孩子要开始上学了,我就也该出来找点活干了。』她说道。
京东快递员刘小哥是东小口村土生土长的人,曾在东小口村最鼎盛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废品生意。『现在虽说人少了,但是快递量却没有少,因为都知道了网上买东西便宜,像我这里送的最多的东西是纸尿裤,网上一打折这里的快递就会突然增加一大批。好多人都喜欢囤东西,甚至那些小卖部都从我这里进货。』
村里的人都说他在大公司上班,不辛苦还赚得多,但是在他看来,安稳的工作就注定了他和致富毫无关系。
『最初来这里的人,谁不想着发财啊?』
曾经有人在这里靠着捡垃圾年入千万,一夜暴富也不是神话
这种废弃的木质地板和家具零件是村口一家处理站的主要经营业务,年近七旬的张大爷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现在这些生意他都交给了儿子和儿媳妇。
他说:这些以前的价格是400到500块钱一吨,现在生意不好做,便宜了,价格只有不到200块钱一吨。以前有人靠着这一年赚了好几百万,现在生意不好了,别人吃剩下的,就轮到我们喝汤了。
话虽这样说,但是他屋子外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越野车,也似乎在彰显着什么。
这里是垃圾村最大的铝合金处理站,我们遇到了正在工作的王师傅,他正将凌乱堆积的金属零件往一个压缩机里面填,操控压缩机的扳手一开一合,一个标准尺寸的压缩合金块状物便呈现在我们面前。
据王师傅介绍,他每天能处理这样的废弃铝合金块大约80个,重量可达十五吨左右,按照每公斤八块钱的价格来计算,王师傅每天的生产值就可以顶得上一个木材处理站,而整个铝合金处理站中,数以万计这样的合金块摆放起来的高度已经超过了人们居住的小平房。
『我一个月工资几千块,俺们老板挣得多,在北京市里面都买好几套房子了』他指着城区的方向对我们说道。
他们嘴里腰缠万贯的老板们,也有各自的苦衷难言
梅老板觉得,拆迁到自己头上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做废品生意跟别的不一样,不能说搬就搬。你看,像我院子里的这些货,如果在这儿堆着值20万,搬一次家这批货可能就得折价几万块钱,不能轻易搬。”梅老板说。
从前年开始拆迁改造,到去年10月,梅老板所在的院子里一起干了多年的十几家商户,只剩三家还在挺着。“他们也没有放下老本行,都在别处找地方继续收。”梅老板说。一段时间以来这里没有太大动静,不少人又搬了回来。
在东小口,几乎所有的废品回收站都是一个模式:几十平米见方的小院子,门口一间低矮的红砖房。一个个或者富有,或者刚发家的老板,就蜗居在这些小房子里。里边虽小,却五脏俱全,生活家什无所不有。
王老板今年40多岁,在东小口做废品回收生意已经十多年,也是这儿的“老资格”。他主要回收金属包装桶之类的废品,生意的规模算大的,光堆放废品的小院子,他就有三个。
“当年我走街串巷收废品,每天骑自行车走十几二十公里,把收来的废品交到收购站,还会被压价。”在产业链中逐渐“升级”的王老板说,废品回收最底层的是捡废品和拾荒的,然后是骑着人力车在大街上收废品的。这些人将收集到的废品再交到社区开设的废品收购站,收购站把整个城市分散的废品进行汇集、简单分类,最后就是像他们一样比较大的废品回收站。
“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用自己亲自去收废品了,他们自己会找上门来。”王老板不肯透露自己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但从每年几百万的进出账目中也能大概猜到他的身家。在东小口,像王老板这样身家的人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不过从村里价值不菲的私家车能看出一二。
“他们都是我的老乡,我赚得多就给他们分得多,所以到不景气的时候,他们也愿意继续跟着我干。”工人都是王老板从河南老家带过来的,几乎都是跟了他七八年的老工人。工资一个月一算,其中干活最利索的工人每个月能从老王手里领到1万多元,最低的也超过4000元。“新人一般干不了几个月,就吃不了苦走人。”王老板说,每年开给工人的工资就超过50万。
在中国各个地方,近三十年的发财故事都差不多
在这里起家的老板们几乎都是这样的模式,身家百万在他们中间根本算不上什么。曾经有人在一些废旧的书籍中,捡到了一个清朝道光年间的圣旨,卖了六七十万,那段时间废纸收购价格猛地一飙升。还曾经有人在破旧的缝纫机的机柜里面,掏出了一黑色袋子装着的价值连城的珍珠。
这里鱼龙混杂,有人曾经在村东头的菜市场内三天丢了三部手机,虽然每一部手机都不超过三百块钱,但是他为了抓小偷,硬是在那里活生生的呆蹲守了一星期,最终不了了之。
(还有人在自行车回收站,花了两百块钱买走了一辆意大利进口车的车架,他在论坛上秀了一番,有人留言这款车值三万。)
宝贝能发现的概率很小,也需要眼光。有一些专业领域的发烧友们都喜欢来这里,去找一些绝版的磁带和CD,有一个喜欢音乐的曹老板是最先发现这里面的商机的,他专门回收这些在不懂行的人眼里不值一提的物什。
『我当年收到过一套莫扎特的绝版交响乐唱片,最后卖给了三里屯一个大老板,反正当时的价钱能够买辆车吧。』
(当年在小众圈子叱咤的曹老板的店)
只不过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废品流通到这里已经经手了数道流程,从最上游的拾荒者、收购废品的人,小型垃圾处理站。自从有了这些传闻之后,在这个链条里生存的每个人都抱有一丝侥幸的念头,希望能够从废物里发现宝贝。
可能再也难以复制的现象级集散地
『还是以前好啊,你问问现在还在这里呆着的老人,有哪一个生意做的比以前好要好?』
废纸收购站的李老板对我们说道,以前我这里每天要收十几车的废纸,现在,他指着正在装货的货车说道,一天才三车,你算算差了多少?
“现在‘地主’已经不跟我签土地租赁合同了,应该是怕拆迁的时候涉及补偿款吧。”他说,现在只能这么先干着,快拆迁到他那儿的时候总会有人提前通知,“到时候再想办法吧。”目前在北边的小汤山那,还有一些大老板的产业,可能会暂时转移到那边吧,也说不定。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来的都是迷茫和无奈。
经济形势不好了,可能是老板们共同的看法。其实也对,产能过剩早已经成为严峻的现实,实体经济中的钢铁煤炭行业的大败局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问题。但是在这种绝非人力能够抗衡得了的现实面前,老板们面对逐渐失去利润的生意,心里开始发慌,做起事情来也不那么得心应手了。
毕竟由穷入奢简单,由奢入俭难,能守住财富才能笑到最后。面对淘沙的大浪袭来,在他们心里能够抱得住的中流砥柱会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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