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悄悄地走过了一回， 探春突然感觉到压抑与冰凉的十六岁。
炎炎夏日来临的时候，探春的心却一天不如一天的暖和。她想，大概秋风吹来的时候，我将会如冰块一般，也或许，就在那时，或者明年的春天吧，我能享受到传说的春天的温馨。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
又一个春天慢慢的靠近了。探春的心却依旧如去年一般，并没有过冰凉，也不能感觉到她想象中的温暖。空虚、无聊、压抑与迷茫，在桃花绽开的那天一起涌入这个春天，一股脑涌进探春的五脏六腑。
“侍书！”探春叫了一声。
“姑娘，”侍书在院子里答应，很快的进来。掀门帘进屋的侍书好像也有压抑与迷茫在上下左右缠绕，看见探春的时候，咬呀咬着嘴唇，低下她向来不低的头。
探春始终把目光投向院子里的桃花，眼皮似乎也没眨一下。许久。
“我从去年的今天到今天，绣过些什么，绣过多少，你帮我找一找。”
侍书便笑起来，
“姑娘何曾绣过一副？您是忘了吗？就只一次，姑娘想绣菊花，却被晴雯请去给二爷祝寿去了，回来看着那样子发呆，后来却提也不提了。”
若桃花的红晕飘上探春的脸颊，水波生的眼撇了一下侍书，却是似乎硬生生的一句:“就你知道！”
然而她至今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从那次抽到菊花签后，看见菊花，哪怕提到甚至想到菊花，就会脸红的。有些事情她不敢想，因为一想就成了老太君说的“一见了英俊的就想起终生大事来，这样的姑娘还能称为佳人吗？”
探春太想做佳人了。
但她心中的佳人，与老太君和老爷所说的相差太远了。那标准是怎样的，她却还说不上。
“那么，你还记得我曾看过什么书？”
“姑娘都不记得，我怎么会知道呢？”
“那么我在这一年当中做过什么呢？”
“姑娘教会了我十首古诗，写会了一百零三个字。”侍书有些兴奋了。
探春一下子把目光从桃花移到侍书身上，说：“是我忘了要教你识字，你怨我吗？”
侍书说：“不敢！”
“屁话！”探春喝了一声，“什么敢不敢！”
侍书笑了一下，说：“那么姑娘现在就教我。”
探春道：“我忽然想起了妙玉寺里的那株梅花来，其实妙玉也怪可怜的。就讲妙玉最喜欢的那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需一个土馒头。”
侍书说：“这句我听过，先让我解一解吧。”
探春点点头。
“一个人不论他有多富多贵，死后也不过一把黄土。”
“那依你呢？”
“活着的时候洒脱些，才不枉了此生。”
探春收住她脸上的笑：“你竟想的比我周到。依你看，我二哥哥与林姑娘如何？”
侍书不敢说。
“是不是，他们的洒脱都是靠在祖宗之上的，而他们却不知为自己心目中的生活去奔波一下。”
侍书点点头。
探春冷笑一声，又问：“那么，你对那夜抄检园子有什么话说？”似乎冒出许多冷汗，那感觉又像是热的，甚至是烧的。
侍书看看探春的眼睛，压底了一点声音：“那梁红玉也是个女的！”
探春愣了一下，勉强地一笑：“你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侍书转身，向门口走去，只说：“我去给姑娘倒杯水。”
探春点点头，侍书出去后，探春叫了一声：“翠墨！”
翠墨很快的从外面进来，答应：“姑娘！”
探春问：“你听见过什么闲话吗？”
翠墨想了一会：“二小姐要出嫁了。”
“哪里人家？”
“听说是世家，武行出身的，姑爷叫孙绍祖，本贯人氏。”
“还有呢？”
“大老爷把世袭的爵儿给了三爷，听说今儿上了本子，皇上已经准了。”
翠墨说话时，侍书进来了，把茶放在探春面前，话也不说，竟自拿了昨儿从莺儿那借来的鞋样子描去了。
探春叫翠墨：“你去忙你的吧。先去告诉宝二爷一声，撵走晴雯的事，再请你仔细想一想。”
翠墨答应着出去了。探春走到侍书跟前，在她对面坐下，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侍书拿起鞋样看了一下，不紧不满地擦去坠下花心的一片花瓣。
探春拍了一下桌子，喝了一声：“说！”
侍书眼圈一下子红了，眨巴几下眼睛，说：“我先给姑娘讲一个故事。”
探春冷笑一声，有些不耐烦了：“快说！”
“在南海的那一边，一般船儿到不去的地方，有一个小国，造得好大炮仗。据说一只炮就能攻占一座城池。前年来犯我国，骚扰了几处民生地方。静海将军邬将军将事压住不报，今年事儿越发重了，才不得已奏报朝廷。龙颜大怒，要斩邬将军。此时有人献计，要仿昭君和亲。皇上愈怒，要连此人一起斩了。幸好此时有人将自己女儿献出，上才稍稍平息了怒气。遂将邬将军革职回乡，永不复用。消息传至贼营，贼兵大笑，收兵于一处，不再生事。”
探春站起来，走回刚才坐的地方，又把目光投向那桃花。桃花在探春的目光里像游戏一般，哗哗地开得很快，鲜艳了半个瞬间之后，落了。又迅速地化成初春地泥土。“此人真是狠心。”探春说。
侍书呜呜地哭起来。
探春喝道：“哭什么！我可不想你相别人那样被赶出去。从今儿起，一刻也不要离了我。”
侍书起身，进了外屋。
探春喝了一口茶，慢慢地咽下去，轻轻放下茶杯。等侍书进来，说：“去怡红院！”
才到怡红院门口，探春却又转回来了。侍书问：“为什么？”
“除了二哥哥与林姑娘，又有谁在意我的眼泪为谁流，为什么流！但流给他们又有什么意思？”
“那么现在呢？”
“等，等花轿的到来！”
一条大红花船停靠在江边。
探春终于要出嫁了，嫁到那个能造得好大炮仗的国家去。到江边送她的，都是她没有见过的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的儿呀，娘可怎么才再见你呀！······”
这个声音曾让谈春心乱如麻，而此时，又向一把冰冷的刀在她身上乱划。
“听说赵姨娘前儿就疯了。”
探春没有应声，循声去看那个疯了的女人。当眼泪落入口中，探春似乎感觉到，这便是那个女人每次从我面前走过，从她身上传到我身上的那种永远也抹不去的味道。
探春又把衣服裹紧了些：“是秋天到了吗？”
“不，这是春天最后一场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