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伟,男,莽汉诗人,1963年生于重庆市酉阳县。1983年毕业于某学院中文系。1982年开始现代诗创作;1984年与万夏、胡冬、马松、二毛、胡钰、蔡利华等人创立“莽汉”诗歌流派;作为80年代最有名的诗人之一,李亚伟的诗歌最早多以在桌上朗诵的方式发表,后以一首《中文系》被传抄遍全国各大学的中文系;李亚伟在诗歌写作中卓越的语言才能和反文化意义,使他被认为是“第三代”诗歌运动最有影响的诗人之一和中国后现代诗歌的重要代表诗人;主要作品:《中文系》《少转光头》《异乡的女子》《风中的美人》《酒中的窗户》和《秋天的红颜》等。
我所爱的女人
李亚伟
如今,我从人生的酒劲儿中醒来,
看见我所爱的女人,正排着队
去黄脸婆队伍里当兵。
酒楼外,经理们正管理着我们的今生,
指数也正要接管人类的未来。
哎呀,就在今天,我仍然看见一位白肤美人,
穿着制服,走在命中!
却也恍若走在世外!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时间一块一块飘回古代,
我所认识的古人,都已进入佛法,
我所知道的历史,正往宇宙的深处轻轻坍塌。
秋天的红颜
可爱的人,她的期限是水
在下游徐徐打开了我的一生
这大地是山中的老虎和秋天的云
我的死是羽毛的努力,要在风中落下来
我是不好的男人,内心很轻
可爱的人,她的发丝是人间
在蓝马车中徐徐梳开了我的视野
这天空是一片云的叹气,蓝得姓李
风被年龄拖延成了我的姓名
一个女人在蓝马车中不爱我
可爱的人,这个尘世通过你伤害了我
大海在波浪中打碎了水
这个尘世的多余部分就是我
在海中又被浪废成水
她却在秋末的梳妆中将一生敷衍而过
可爱的人,她也是不好的女子
她的性别吹动着云,拖延了我的内心
风中的美人青春与光头
如果一个女子要从容貌里升起,长大后梦想飞到天上
那么,她肯定不知道个体就是死,要在妙龄时留下照片和回忆
如果我过早地看穿了自己,老是自由地进出皮肤
那么,在我最茫然的视觉里就有无数细小的孔,透过时光
在成年时能看到恍若隔世的风景,在往事的下面
透过星星明亮的小洞我只需冷冷地一瞥
也能哼出:那就是岁月!
我曾经用光头唤醒了一代人的青春
驾着火车穿过针眼开过了无数后悔的车站
无言地在香气里运输着节奏,在花朵里鸣响着汽笛
所有的乘客都是我青春的泪滴,在座号上滴向远方
现在,我看见,超过鸽子速度的鸽子,它就成了花鸽子
而穿过书页看见前面的海水太蓝,那海边的少年
就将变成一个心黑的水手
如果海水慢慢起飞,升上了天空
那少年再次放弃自己就变成了海军
如同我左手也放弃左手而紧紧握住了魂魄
如果天空被视野注视得折叠起来
新月被风吹弯,装订着平行的海浪
鱼也冷酷地放弃自己,形成了海洋的核
如果鱼也只好放弃鳃,地球就如同巨大的鲸鱼
停泊在我最浪漫的梦境旁边
云中的签名
今夜的酒面照见了云朵
我振翅而去,飞进遥远的眼睛
回头看见酒店为月光的冷芒所针炙
船在瞳孔里,少女在约会中
我的酒桌边换了新来的饮者
月亮的银币掷在中天!
两袖清风,在平原的吧台
时间的零钱掏空了每一个清醒的日子
我只有欠下这世几文,把海浪的内衣朝沙滩脱去
拂袖而起,把名字签在白云的单上
飞进天上的庭院
转身关上云中的瞳孔!
李亚伟和二毛。1984年夏
天空的阶梯天上,人间
李亚伟
我心比天高,文章比表妹漂亮,曾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写作和狂想,试图用诗中的眼睛看穿命的本质。除了喝酒、读书、听音乐是为了享乐,其余时光我的命常常被我心目中天上的诗歌之眼看穿,且勾去了那些光阴中的魂魄。那时我毫无知觉,自大而又疯狂,以为自己是一个玩命徒。
我通常只在初夏和初冬两块时间里写诗,其余时光是人间的,我以为我是天上的人。
初夏我内心烂漫、充满喜悦,用语言的听觉倾听人间和海洋的躁动,准备挤进社会,去活;初冬我用词语的耳朵打听命外的消息,准备到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天边,也许是眼前,去死。那是80年代,其实,那时的雪花和现在没有两样,有时喧闹,有时寂寞。
90年代我完全生活在人间。有时生活在责任感中,有时生活在不负责任中,完全发现自己是一个凡人。
我看见与我同辈的80年代诗人们进入90年代后并没写出什么好诗(与我一样),他们开始了再次包装和策划,他们也是凡人,于是出现了后来的各种说法和争吵。我天性反对诗人对自家的诗歌,有一大套说法或一整套理论,反对诗人自负于自家的思想和文笔有正宗的来历(这些常让我好笑得要死)。所以那时我认为所有关于诗的说法和争吵都反映了诗人们心目中的阴影,这块阴影很容易紧跟诗人,出现在他们的聚会处。对好诗人来说,这块阴影代表着他们对自己诗歌的没底和不安,对差诗人来说,这块阴影只有一个字:假,这块阴影绝对不是天上投下来的。
那时,诗歌被策划,一群一群的诗人要做策划出来的文化品牌,当我看到策划得比较大的品牌诗人时,我心里常常会冒出一个东北口音“这傻X,啥时候崩盘呢?”
那些日子,我不好意思写诗,想到自己是诗人就害羞,早上起床有时还脸红,出们碰到美女和正派的青年我都低着头,妈个麻花。在整个90年代,只有碰到长头发搞艺术的,我非常不在乎,我也曾蓄长发,后来定定神,剪了。因为我突然明白,艺术家中(画家、诗人、整广告的)凡是没才气的都蓄长发。
如今,已到了21世纪,不知道哪些文化垃圾正被人从古今中外物流过来,但我相信,在北京,不管什么东西,肯定正在被包装,在诗人、艺术家、导演家里正被打着先锋的粉底。其实诗歌从古到今都是先锋的,可我们不嫌累,我们只嫌出名不容易,奶奶个熊!整个90年代,实际上我也像我的同辈诗人们一样非常地想做大诗人,而且我还装着X,语不惊人誓不休,同时天天想着吃香的喝辣的。
但我知道,我们不应该对大诗人一词感兴趣,而应该对写作过程感兴趣。因为,即使手术使中国的美女过剩,我们也没什么搞头。她们眉毛、鼻子、乳房越假,极可能她们需要的爱情越真,真情这东西我们已经不能对付。我们如果再次的策划和包装自己,那会把自己弄成一群过气的二流子。当然,也有牛X的,大师情结弄得他大脑结实,像木头、像橡胶、像铁,在硬东西里面,他会想,妈的,我是先锋,先锋退回去,就成了古典。
前天夜晚,我和张小波、马松、陈琛、宋强等一帮朋友狂饮至夜半,大醉时听到天气预报(天上的声音,东北下雪了),突然想起了诗歌,想起一个孤独的小诗人在东北写诗,他的窗外下起了大雪。
这情景深深地弄了我一下,酒中空着的心充满了意境,我突然有所觉悟:我曾经对诗歌无比苛刻,我是因为喜欢好诗、喜欢天外之音才对诗歌如此着迷的吗?不是,这如同世间没有好酒,酒徒们也会造些滥酒喝得幸福不已。那一刻,我的心病和美德,仿佛又被火星上的桃花眼所窥破:我喜欢诗歌,仅仅是因为写诗愉快,写诗的过瘾程度世间少有。我不愿在社会上做一个大诗人,我愿意在心里、在东北、在云南 、在陕西的山里做一个小诗人,每当初冬时分,看着漫天雪花纷飞而下,在我推开黑暗中的窗户、眺望他乡和来世时, 还能听到人世中最寂寞处的轻轻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