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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虹

时间:2024-01-18 21:56:35 编辑:连笔君 来源:连笔字网

文/王沐雨

(作品:《黑虹》,白先勇著,收录于《寂寞的十七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许是太久没有走出呆惯了的那个小房间,走在中山桥上的耿素棠膀子“竟给人家碰了三次”。白先勇看似啰嗦的列举耿素棠行走在中山桥上时的畏缩与小心,不无精到地勾勒出这个家庭主妇甫一离开自己熟悉的那个小房间内心的慌乱和不适。中山桥上一窝蜂的人流,映入耿素棠眼里却幻化出一条条晃来晃去的红红绿绿,文字间的迷离与恍惚让读书至此的读者也有了眼晕的感受。在这不辨方向的行走中,耿素棠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却是如此清晰可辨。高跟鞋的声音,日本木屐的声音,“的的笃笃,在水泥桥上用力敲、用力蹬”。

小说《黑虹》开篇即用中山桥上的耿素棠所见、所闻的景致同各种声音的依次罗列,铺开了一幕热闹非凡的烟火人间,而踟蹰在这人间烟火中的耿素棠藉由自己的不适让她于那些景致同声音的交响中尤为醒目。桥上的耿素棠对声音的辨析盖过了对景致的视觉印象。放眼看去,黄昏时分的中山桥头亮起几团亮黄的灯光,接着,一盏又一盏,各处的灯光统统亮开了。这些灯光映照着马路上扬起的灰尘,让四周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黄的色调。灰黄,是耿素棠眼里单调的人间,这让走在一片灰黄中的耿素棠于燠闷的晚风中无法弃绝长久都未得到抒泄的烦躁。白先勇用了一个“挤”字总结出耿素棠对眼前景致的烦心,它就像中山桥下污黑的淡水河,映出耿素棠由来已久的忧烦不堪的心绪。

传入耿素棠耳中的声音把这个正在对周遭景致打量着的女人又拉回了生活的纵深。那里,一切都这么真切,真切的提醒耿素棠,她从未远离生活,即使出走,也被这个唤做“生活”的捕兽器牢牢困住。现在,这个巨大无比的捕兽器所困住的不过是一只无助的小兽,她萌生出对熟悉而厌倦的生活的一缕抗拒,却在出自生活层面的那些杂乱的声音的提醒下,无奈而幽愤的随时忆起令自己烦心的日常。

两个擦鞋童在桥上捉迷藏的大喊大叫,像极了大毛和二毛的顽劣。只是,记忆中的耿素棠对自己这两个孩子的顽劣下得了狠手,“打得两个面目不清的小东西跪倒求饶为止”,而捉迷藏的擦鞋童差点撞进耿素棠怀里,除了激起她的烦躁,不过是为这个女人内心的厌倦添加了惯性的一笔。

这是生活的惯性,它就是“叭、叭、叭”鸣着响笛,一辆一辆从桥上溜过去的汽车,“喇叭声愈响、愈尖,愈逼人”,也愈让人头晕,想出汗。无法化解的忧烦的心绪在其后“隆、隆、隆”驶来的卡车所扬起的灰尘的蒙罩下,愈发失去了往日的鲜活,变得麻木和不可理喻。这些嘈杂的音响消磨了耿素棠心底也能滋生出的浪漫,代之而来的则是为人妻、为人母的耿素棠在日复一日、争吵哭闹的声音的刺激下每天都绷得紧紧的神经和那颗疲惫不堪的心脏。

“这算什么?只有几块苦瓜!”晚饭时,丈夫的责问冷如冰窖。耿素棠还未发作,丈夫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脸绷得像块鼓皮”。看着丈夫这张陌生、可恶的脸,听着大毛、二毛嫌菜太难吃的吵闹,耿素棠“觉得血管要炸了似的,全身发胀”。在推开桌子用力责骂的激动下,出走的耿素棠就这么一路走着,任凭思绪无止尽的流淌。

一路上,耿素棠走过一家工艺店,看见因为同伙计价格谈不拢,两个要买瓷像的洋兵挥手摔烂了一个济公活佛的瓦公仔。那是大毛、二毛向耿素棠求过多少次想要的玩具,在耿素棠扬起鸡毛掸帚的威吓下,两个孩子要买玩具的念想就跟被洋兵摔在地上的济公瓷像一样碎了一地。耿素棠的意识流动里,有着对大毛、二毛的怒斥,有着对丈夫的鄙夷。丈夫,一个“一个月五百块的小公务员!”与耿素棠相处了这么多年,对耿素棠而言,“……好像还只是一团不太真实的影子一样”。他打过她,用得着她时,只用一个腔调指使她,在他看来,这是耿素棠应该承受的命运。“他当我是什么人了?”耿素棠的愤怒在她出走后这一路上流淌的思绪中凝聚成状若昙花一现又未尝脱离生活牵绊的抗拒。

抗拒让耿素棠飘飞的思绪唤醒了尘封多年的记忆。记忆里所浮现的是耿素棠曾经的一段恋情。她叫他小弟,因为“她喜欢他,当他弟弟”。这段恋情结束于小弟对耿素棠“你不懂得我”的直陈。小弟的直陈让耿素棠不懂,她不懂得从一开始自己对小弟的称谓就让这段恋情毫无平等可言。或许,婚后的耿素棠从丈夫理所当然对待自己的粗暴态度上懂得了小弟当年的直陈,可粗糙、乏味、散发着尿臊屎臭的生活磨平了耿素棠的棱角,使她在穷混穷磨的日子里一天天的发霉。这样的日子十分自然的牵动着耿素棠心底的一股无名之火,它能让这个女人毫无预兆并且无具体指向的突然爆发。当病中的小毛拉了肚子,气头上的耿素棠蓦地发狠,“跑上去倒提起那一双乱踢乱蹬的小脚,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五条手指印,红里发青”。这倒不是做母亲的狠心,而是耿素棠洗屎片洗得心寒。白先勇用耿素棠意识深处的表白,揭示出生活总是用散发着恶臭的粗糙将芸芸众生重新打磨,塑造出同往昔那个自己迥然不同的新人。这个新人若是同生活合拍,则一切尚可在忍受中勉强维持,若是试图寻回旧日时光,那么这秉持内心所生发出的一缕小小的抗拒势必会淹没在生活的表象之下,被污黑的深渊吞噬。

耿素棠在对昔日恋情的回望下活泛了埋藏于心底对温暖的抚慰的渴念。这份渴念交织着无法挽回的隐痛,它们化作颤抖的眼泪,在寂沉的深夜,拖着一身疲惫的耿素棠跌入早已蹲守在暗处的猎人事先设下的陷阱。

这个专事“猎艳”的男人带来“一股男人发油的浓香”,于迷惘中,耿素棠不可理喻的与其过了一夜。那一夜,耿素棠寻获到了内心的平静,却也彻底失去了自己最为熟悉的生活。她记起了还未喂过奶的小毛,板起脸像头老虎狗的丈夫,这一切,在“一股男人发油的浓香”的遮蔽下渐渐远去。这是耿素棠对温情的失去,失去中,在冒过头顶的潭水的环绕下,“她看见雾里渐渐现出了一拱黑色的虹来”。单色调的虹桥寓示了黑暗对耿素棠的接引,此番寓示让这个女人收获了浸满全身的寒意。

耿素棠死了,可生活还要继续。在小说结尾“一匹老牛拖着一辆粪车”这一意象的观照下,生活就如同这辆恶臭的粪车,尽管令人作呕,依旧缓慢前行。只不过,世人就跟那坐在粪车头的清道夫似的,兀自在恶臭中打着瞌睡,连天光大亮也毫不知晓。因为一顶宽边的破草帽仍然遮在脸上,这让黑夜永不消退。

(全文完。作于2021年6月4日)

——文中观点属于作者本人,本人文责自负,与发文平台(含各类网站、论坛、自媒体、公众号)、转载纸媒、以及他人无涉——

作者简介:王沐雨,本名王栩。所用笔名除王沐雨外,还有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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