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暖在北方

图源：堆糖

小 / 姐/姐/的 / 秘 / 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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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霜降后，又来一场秋雨，北方的天就更凉了。

翻开手机，小姐姐的电话置顶，常会给她打电话，说说近来的工作生活上的事情。她是我最大的牵挂。

她也有微信，但她不会打字，只会语音，不太习惯使用微信。

习惯了凡事和她说说。她也只负责听，不会给我什么建议，但每次和小姐姐说话，不舒服的事儿也觉得舒服了，说完似乎找到一种微光，让心暖亮起来。

小姐姐上嘴唇有个豁口，后来知道那是兔唇，天生畸形。她不美，即使我对她很亲，仍觉得她不美。

工作后，多次和她说，想给她做整容手术，她就是不同意。

她说，啥模样都是父母给的，都这么大岁数了，用不着做了呢。

“姐，乡下的活干得也差不多了，天冷了，来城里住一段吧。”

“城里的生活姐不习惯呢。”她总是这句话。

“他回来了吗？”

“还没。”

2

小姐姐的身上（方言：上面）还有我两个姐，我很小时候，她们都先后出嫁了，所以对她们俩不特别亲。

我一出生，就没了娘，是小姐姐把我拉扯大，她如同娘一样。

小姐姐叫花儿，问她：为啥叫这么简单的一个名儿？

她说，好记。

六岁时，报户口的人来我家给她上户口，娘把她从小园子的花丛里喊回来，让她给自己起一个大名。之前大家都叫她“三儿”，因为出生她排行第三。报户口的女干部说，上学得有学名，不能叫“三儿呀，四儿的”。她琢磨了一下，就随口说“花儿”吧。于是她就有了自己的学名：姜花儿。

八岁到了上学年龄，小姐姐背着书包去学校报到。

上学第一天，同学们都欺负她，骂她是“丑八怪”，她哭着跑回来，再也不想上了，爹娘也对女娃读书没多少盼头儿，早晚得嫁人，读不读书在乡下没多大关系。就没怎么劝，或者就没劝。

小姐姐喜欢种花，春天她在小园子里随便撒一些花籽，到了夏天，一片花海，很美，全村就属我家的花儿多。干活的，走路的，卖东西的，谁从园前走过，都会说：真好看的花儿。

但却夸的不是她，从没有一个人夸过她。

她说她像那些贴地面开的小雏菊，开了没人赏，谢了没人惜。

3

小姐姐不太和我说从前的事儿。我一直觉得我家似乎有好多谜。

直到我大学毕业那年，春节回家时去看老邻居李婶，闲话时，李婶才零零散散地说起了关于我家和小姐姐的一些事儿：

你娘怀小姐姐时，认准她该是个男孩。

没有儿子，在那时就是不孝，你娘生不出儿子，蒙了几年的耻辱和委屈。小脚婆婆不待见，嘴上成天像挂了个油瓶，噘得老高，沉着脸，像谁欠她钱似的。啥脏活累活都让你娘干，你娘怀孩子五六个月时，还灶上灶下地煮饭，喂鸡鸭猪狗，上地里干农活，伺候一家老老小小吃喝拉撒睡。她就憋着劲儿要生出个儿子来，没少求菩萨，托观音。

待你娘生你小姐姐时，疼了两天两夜，就是生不下来。

第三个清晨终于生下来，又是一个丫头。你娘默默掉泪，看那么一个肉嘟嘟，怎么就不是一个带把儿的？你爹蹲在门外听见接生婆说是个丫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呆直，闷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小脚婆婆脸扭到一边，拉拉得老长。

她给新出生孩子做的小衣服、小被子我都见过，来的这个又是丫头，就都没拿出来用，直到你出生才派上用场。

村子小，谁家有啥事儿，不到一顿饭功夫全知道。

那一天也不例外。

那个早晨村里人在吃早饭时，听说你娘又生了一个女娃，饭桌上议论个不停：老姜家估计要绝后，第三个不是儿子，第四个还玄。大家伙儿唉声叹气上一阵，有替你娘难过的，也有生不下儿子的女人，暗自偷乐的。

你小姐姐哭累了，就自己歇了。

其实，你娘心里也苦得跟黄连似的。

是个女娃，还是一个豁唇畸形的丑八怪。

那一天你们家像有一层黑云笼罩着似的。

三天后，有一个算命的先生来你家，看见你小姐姐，对你娘说，这丫头是个能给你家带来福气的人，说完就走了。

你娘和我说过，我们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没有见过娘，可我是娘身上的一块肉，听李婶说，能想象到娘和小姐姐的处境。

4

一个下午，慢慢喝茶，太阳西斜，李婶像讲一个很长的故事，离我很近又很远。

家里缺劳力，九岁的小姐姐就早早地被你爹带着去地里干农活。

夏天苗儿出来了，草也出来了，满山满地到处是绿色，绿茫茫一片。那时没有农药，全靠人力锄草，她拿不动锄头，就蹲在苗垄上一点点拔，戴着大斗笠，只看见斗笠动，像移动的大蘑菇。草剔除得一棵不剩，她侍弄过的苗垄儿齐整儿好看着呢。

你小姐姐兴许天生就是干农活的命。

但你爹从不夸她。

你小姐姐也如男孩子一样还敢骑在牛背上放牛，你爹犁地，她牵牛。

你爹给牛轧草饲料，她就往铡刀下续草。

你娘活着时，忙不过来灶上的，她就接过去，揉面，擀面，切面。

秋后跟你娘晒菜、腌酸菜，腌各种咸菜，她都在行。

冬天纳鞋底，小手没劲，也一针一针跟着你娘学，有板儿有眼儿。

总之，她干活灵气，庄稼院里里外外的活，她都像模像样地跟着做。

她两个姐姐去读书。

她一点儿也不羡慕，好像学校读书这事儿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十岁上，灯下她就能给全家人做鞋穿。

而两个姐姐做作业，背书。

一次，她剪鞋样子，把你二姐的作业纸剪了，你二姐发现了冲上去揪她的小辫子，把她摁在地上又踢又打，还揭她心上的疮疤，骂她“丑八怪”。她打不过，你娘看见了也不拉着，你大姐还在那边跳着脚地猛喊“打得好”。

你小姐姐辫子也松了，衣衫不整，脸上旧伤落着新伤，泪水横流。

跑到我家来，说啥也不回去了，好说歹说，才答应回去。

你爹对娘说，那会儿咋不拉着点儿，孩子打坏了咋办？

你娘说，小孩子能有多大劲，打不坏。野鸡不打满天飞，家鸡掐架也团团转。

因为一些类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们姐妹几个没少掐架，受委屈的往往是你小姐。

两个姐姐穿小的衣服，她捡。

两个姐姐爱吃的东西，轮不到她。

小姐姐从未说起这些，也许不值一提。

都说父母亲对子女的爱都一样，可有的父母也会一碗水端不平呢。

打过了，哭过了，只是那一会儿的事儿，你小姐姐不记仇，该干活干活，和原来一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有人建议你爹带你小姐姐去做手术，可以做好的。你爹也不是不听，那时候日子难，家家没多少余钱，你家也不例外。

直到你小姐姐九岁时，你娘又怀上了娃儿。就是你，贵生。

你的小脚婆婆快七十了，抱孙子心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天要做的一件大事儿就是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老姜家有个传宗接代的男娃儿。

作者简介

暖在北方，韩冰，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生长于北方绥化，喜欢人间一切简单而干净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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