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占洋
第一次见雷蒙·马松作品的作品是在中学时代,那时我还是个艺术中学的学生。是在大概是叫《新美术》的杂志上吧?刊登四川美院的余志强老师对他的采访,同时附加了马松的作品图片。采访的内容当时看不太懂,可那作品图片却牢牢地吸引了我。当时我只知道作者是雷蒙·马松。甚至还分不清印刷图片上的作品是油画还是雕塑?只觉得这人的画怎么这么立体,但又不太像是平面的画。当时还不知道“浮雕”这个词,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件作品,叫作“巴黎——一个冬天的童话”。作品描写巴黎某段冬天的街景,路上行走一些毫无相干的人,有一个老头蹲下来在跟一个小女孩说话,这个情节给我印象很深。雷蒙·马松夸张的手法把每个人物塑造得都很奇特,有几个人似乎在哭。正中有个光头人的手很威胁地指向观众,他似乎长着一张狮子一样的脸,我第一次感觉到还可以这样描写人物,简直太奇怪了,它不美,但绝对叫你过目不忘。至于他所描写的社会背景和时代背景,我一无所知。
1997年秋天,我到中央美院进修,没进来时以为这里是梦工厂,是艺术家的发源地。进来以后才觉得跟想象的不是一回事。师生之间的等级制度和冷漠的人际关系让我感觉这个小世界并没有那么好,有几段时间在中央美院我过的特别空虚和无聊。那时上图书馆是打发空虚的最好办法。图书馆的画册我几乎都翻了个遍。有一次我惊奇的发现一本大画册上印着我少年时就喜欢的雷蒙·马松的作品“巴黎——一个冬天的童话”。我像见到久违的老朋友一样爱不释手,认真阅读。
马松是英国人,伟大的表现主义艺术家,旅居法国,他现在依然健在。这位大师年轻时学习油画,后来转向雕塑。我反复翻阅着这本画册,只可惜看不懂外文,不能知道文字内容,但只是作品就看不够,时间很快,马上要闭馆了,只好把它插回书架。因为图书馆只有这一本书,我每次来的时候也许别人在看,就轮不到我。我和老隋说,看他能不能帮我借到这本书。我们当时只是进修生,只有在图书馆看,没有借书的资格。老隋给我写了张条子,让我找谁谁,我便找那个图书管理员,她看了一眼是老隋写的条子,就借了。老隋读研究生的时候是著名的书虫,跟这里的人很熟,通过他的关系我借到了这本书。那些天我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看这本书。开始觉得很厚,后来就觉得很薄了,书中的每个角落我都很熟悉了。书中介绍的每个作品,已经了如指掌了。很想知道他其他作品,希望还有别的画册介绍他,但是再也没发现。
但其实这本书已经基本囊括了他的全部作品了。
2000年我到巴黎呆三个月,参观马约尔美术馆的时候,惊奇地发现那里展出雷蒙·马松的回顾展。他的回顾展,几乎就是这本书的全盘脱出,没几件外加作品。有也是极小的,尺寸不大,那次更是大饱眼福。他的作品并不多,大型的就更少,在卢浮宫右侧有他一件铸铜的很写意的作品,没有颜色,这件我不是太喜欢。我还是喜欢他着色石膏的那批。此时他已是风烛老人了,几乎不太可能再出大型的作品了。
我认真研究过雷蒙·马松,他一生的风格变化不大,表现性现实主义大师。至今我对他崇敬之心不减当年,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做雕塑,他的观点也很明确,他甚至觉得安迪·沃霍的作品是垃圾,是广告,不是艺术。这种极端的思想导致他坚持手工的一贯性。我相信他一生中几乎没用什么助手,至少做泥塑阶段没用,甚至在翻制他的作品时也很少找别人帮忙。因为他熟练稍加变形的手法是任何人效仿不来的。还有那浓艳的颜色,若用不好,简直是艳俗,他用得恰到好处。这就有点刀片刮背的感觉,即止痒,又没切到肉。他的人物塑造不能说细腻,但真正懂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制作得很慢很慢,是大巧若拙。我的作品里有他的巧,但没达到他的拙。中央美院进修那段时间,很想能有机会给他当助手,但没有这方面的机缘,投师无门。后来听向京说她到巴黎见到了马松,此时他已是年迈的老人了,但仍坚持工作,而且翻石膏都要自己翻。我心中对他更增加了崇敬之心。
现在,当代艺术用雕塑形式表现的越来越多,大家以为都可以做雕塑了,其实那只是把他们的画或者一些想法,草图换成一种立体的形式而矣,根本谈不上雕塑。或者找美院雕塑系毕业的做风格样式化的雕塑,或者找西安超人做蜡像超级写实雕塑,表现他们的观念。这些雕塑的制作跟艺术家已经没多大关系了,艺术家只是出想法,接下来都由技工完成。这些在杰夫·昆斯,达米安·赫斯特等国际大腕早已经用烂了,典型的美国制造。
雕塑之所以成之为雕塑它必然有不可替代的一面,有独立的艺术语言和表现形式。这语言只有艺术家长期孤独地和雕塑在一起才可能达到的共识,才可能达到的心手合一的境界,才可能把魂注入泥巴。这些话说起有些老套且不当代,但现在诸多的作品确实给我印象不深,其原因就是没魂。马松的作品令人感动,它有种灵魂在里面。虽然他的艺术观是片面的,不尊重美术史的,但他的极端造就了他当之无愧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大师,即便在世界前几十名的大师排行榜里找不到雷蒙·马松,但我真的没有相信过那些排行榜真是时代的标准。我们现在缺少拿自己的眼睛看事物的习惯,太多的人云亦云。
我喜欢马松,并认真研究过他所有的作品。他的作品大多体现了巴黎人生活百态,大都以一个片段场景出现。很多尤其大件作品,他都用一个角度的焦点透视。几乎都是正面效果,等你转到作品的侧面,你才发现他雕塑的人物都只是一半,后背却是空的,那个“市场”作品放在一个教堂里,众多人物拥挤在一起,有一种感觉,每个人物造型饱满,形象夸张,脸部和身体却用了很多很深的线条。颜色涂抹得很鲜艳,因为作品离观众有一段距离,所以我看不出是什么颜色材料。但那感觉真像从形体里长出来的颜色,就像你的嘴唇是红的一样。
他对每一个微小的物体反复做实验,一只手也做很多种形态,但大概形态却差不多。有时他为了一件大作品也要反复做小构图,研究出哪种最合适。他是尊重透视法的,非常严格的透视法,所以我当年看杂志上他的作品就误认成了油画。
他的能力不仅体现在人物个性的塑造上,更有对场景的把握上,我在他作品中学到很多东西,遇到了他我才开创了我彩塑之路。他是我的老师,虽然我从没有见过他。